雉邪

1.串儿

燕云大漠，横贯东西，其中以青海北地区的羊肉最为肥美，没有一个燕云儿郎不爱这口儿的。被派下南方驻守的神威已经八年未归师门，对家里的烤肉极其想念，前日听说杭北开了一家不错的串儿店，硬要拉着刚从襄州回转还没歇口气的真武去尝尝。

真武拗不过，只得无奈地随他去了。

只是真武因修功体，一向食味寡淡，极少开荤，更别提膻味儿极重的西北羊肉。所以他也就象征性地咬了几小口便放下，就着花生米和拌菠菜饮起了桂花酒。

神威吃得正欢，酒也上了头，看到真武面前没动多少的肉嚷嚷着不依，偏要他吃。

真武知道这家伙在军营里，军纪严整根本练不得酒量，才多少就晕乎了。眼一瞥，见神威双颊通红，平日里灿烂如阳的双眼也蒙上一层雾气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可爱。如此，他剑眉一挑，脸凑到神威耳边低低地说：“要公平，你喝一杯，我吃一块。怎么样？”被桂花酒薰得暖呼呼的香气罩在神威耳边，有点儿痒。神威有些别扭的侧开头吸吸鼻子，用浆糊一样的脑袋想了想，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真武：“你要说话算话。”

真武愣了，没想到这家伙竟然醉到如此，准备的满腹说辞全没派上用场。他垂眼，勾起嘴角略有无奈：“好好，你喝了我就吃。”

神威满意地笑起来，举起杯子仰头就灌。

真武也拿起冷掉的肉，看了一眼凝住的油脂，眉头微皱但还是毅然咬了下去。

月上中天，两个人影歪扭扭地走在一条长巷中。

“走稳点，走稳点……”真武架着醉醺醺的神威，感觉有点吃力。

神威一路都在胡言乱语，渐渐地也说累了，头靠在真武的颈窝里，鼻端喷出热气，给真武的脖子侧面弄得湿漉漉。

真武现在也很不好受。平日里的素食动物今天忽然吃了很多凉肉，胃中十分膈应，约莫是不消化了。他耐着性子让神威靠墙站直，一边低声哄着一边给他整理散开的衣襟。

正理着，忽然一滴温水掉在了真武白皙的手背上，顺着滑下一道漂亮的线。

真武有些诧异的抬头，竟见平日里灼灼如阳的男人合着的双目，眼睫微微颤抖着，又坠下一滴泪来。

“你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。男儿有泪不轻弹，若是真流下了泪，想必是伤到了极处。他突然他想起神威之前的眼神。是了，自己还有时间常回真武山走走，而这个家伙，军令在上，八年里想是连秦岭都没过。那燕云大漠上悬的一勾残月，终究与杭州夜空中的玉盘是不同的。

思及此，真武内心忽然软下来，理好神威的衣襟后将他轻轻圈在怀中，拍着背安慰。温声细语如江南六月烟雨，密密匝匝将二人包裹在一起。

良久，神威似是冷静下来，从真武肩上抬起了头。两人的面庞贴的如此之近，鼻端交错气息缠绵，互相注视的眼中都有欲语还休。这时候的氛围刚刚好，真武心底里压着的情绪翻滚上来，叫嚣着今晚就能把人办了，以后也永远绑在一起。然而幻想太旖旎诱人，真武也因此开口比神威晚了一秒。

就是这一秒，真武后来想起，总是悔恨不已捶胸顿足！

神威从真武肩上抬起了头，看着真武的双眼，犹豫几下，委屈地到：“哪里是西北的羊肉！太难吃了，害我白花了这个月的军饷！这可怎么办啊……上月答应给飘花阁的玉儿买支漂亮钗子的，这下全打水漂了。真武真武，我知道你还比较有钱，能不能先接济一下兄弟？下个月有了饷钱我一定还你。”

真武盯着神威形状漂亮的嘴唇开开合合，什么西北羊肉飘花阁红牌，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，唯有四个大字在脑海里无比清晰。

自作多情。

这厢神威还在半醉半醒间碎碎叨叨，那厢真武已然沉默地放开了他后退几步，面色沉郁地伸手摸向背后。

神威：“？”

真武毫不客气开了气罩子，狠狠地甩出双剑。

2.梦游

睁开眼睛的时候，窗外穿过竹叶斑驳的阳光正好投在云纱上，形成一层朦胧又时而闪烁飘渺的光晕。清风携着花香徐徐而来，穿过纱帐，带着午后懒洋洋的暖度，只熏得人想再度幽会周公。

神威以为自己还在梦里，因为身下的软垫实在太舒服了，和营帐中自己那张行军床简直没有可比性。他翻了个身，这时耳边传来细微的悉索声，一只手伸过来绾起神威凌乱的鬓角，拈在手里慢慢顺着。

“醒了？”真武道。他醒的早，但怕折腾几下会扰了神威休息，就索性倚在床头靠垫上看起了书卷，一晃就到了下午。

神威趴在外侧，怀里还抱着半夜从真武脑袋下面抢去的枕头，眼神懵懵地看着好整以暇的真武。看了会儿，咕哝道：“我是不是在梦游。是在梦游吧。可是我什么时候染上的这个毛病呢？”

真武挑高了眉，慢条斯理地放下书卷，然后狠狠地拽了下神威的鬓角。还在半梦半醒间的人嗷一声叫了出来瞬间清醒，龇牙咧嘴地捂住发根，一脸不忿又控诉的表情：“你、你干什么啊！”

真武兴致缺缺地放开那缕头发：“夜不归营，怕是要挨板子了吧？”

神威脸色刷一下又青又白，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找衣服找鞋子：“我发冠呢？我鞋子呢？我衣带呢？诶！我穿的这是啥？！”

真武一只手垫在脑后又看起了书，目不斜视地道：“你衣服叫我砍坏了，所以替你换了一身我的。”

神威背对着真武沉默了。

“啧啧，你小子身材不错啊。”真武悠哉地调侃着。

神威依旧在沉默。

良久，就在真武寻思着是不是言语间太明显了，心里正泛起慌乱感时，神威突然回头了。

有极淡的红晕铺开在神威面庞上，逆光下显得愈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点诡异的、骄傲的微笑。

他说：“我说怎么这么紧呢，果然还是我胸大。”

真武：……

这他妈有什么可骄傲的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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